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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当代诗化版的运河“史记”——张德明读著名诗人季风诗集《运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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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诗集《运河记》由漓江出版社2024年1 月出版发行,收录诗人季风近三年来潜心创作并发表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20多家生要文学期刊近130首诗作。

中国大运河与长城是祖先在中华大地上刻画出的两条有形的线,是中华文明的象征和中华民族标志性文化符号。近年来,聚焦运河、书写运河,呈现运河的外在美学情貌和 内在文化底蕴,成了当代诗坛极为显在的人文景观,胡弦、季风等一批诗人用自己的诗笔精心绘制了运河的风貌,将自我所感受和认知到的运河画卷加以艺术的勾勒和诗意的塑形, 他们关于运河的书写都极具个性地呈现出彼此的特色。

相比较而言,诗人季风对运河的诗意写照,完全是由其内心充溢着的诗人强烈的责任意识和艺术担当所驱动的,也可看作是当代运河儿女对这条河流表达感恩和致敬的具体体 现。在季风的一篇诗歌随笔里,他如此陈述道 :“面对这条贯通中国南北滋养中华大地数千年的大河,作为受运河恩泽 成长的运河儿女,我再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这段话将诗人近几年以诗歌的形式来大量书写运河的创作动机透露了出来。 从美学成色上说,季风的《运河记》值得充分肯定,诗人以“个性化、多维度呈现中国大运河诗意秘境,在历史和现实相 互对照中探究运河文化亘久鲜活的美学因子和中华文明历久弥 新的精神特质”为创作理想,将运河的各种自然和人文景观运河记全方面、多角度地展现出来,并在现实与历史、人物与景物、 河流与人生等的彼此关联与相互对话中,将这条河流的内在 精神底蕴和丰厚文化品格鲜明地凸显出来。季风的运河书写,在观照的宽广幅域、历史的钻探深度上,是独具匠心的;在诗歌艺术的探索上,作者不断进行自我突围,用独特的视角活化了运河的前世今生。在我看来,如果将《运河记》视作一部当代诗化版的运河“史记”,也绝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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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运河边的人们,一定会为运河边上无限的风光所 吸引。他们对运河产生越来越深刻的印象,迸发出越来越强 烈的爱恋,也与运河那曼妙的自然和人文风景有着千丝万缕 的联系。基于此,所有书写运河的诗人们,都会毫无例外地 用大量的笔墨来描画运河之景,从而既写出其外在的优美风致,又展示其美景背后的韵味和深意。在季风的运河诗章中, 我们也不难发现直接写景的诸多作品。这些作品往往显露着 景美情真的艺术趣味,令人读来甘之如饴,回味不尽。

运河的水流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在不同的地段常常有 着不同的地理情状和特殊味道。例如《运河三湾》:

把短抻成长,把直折成弯,

把弯弯的水路手绘成三节羊肠的模样——

河工们的技艺被肆意演绎。

这是诗人对运河三湾地理特征的神奇想象和艺术描画。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成就了一段有着独特外形的运河风景,这风景在历史的流脉中不断沉淀,如同美酒一般,越存越香,以 至于到了新的历史时期,仍旧散发着迷人的精神光泽:

在扬州,如今,运河三湾的景象,

被早起的朝阳涂抹,被鸟声的清亮扩大。

绿化带、健身步道、游园……一切都被绿重新安排。

如此安静,船工们也缩短了嗓门。

在现代化的浪潮冲击之下,运河三湾不仅没有褪去曾经的芳华,而且还因一些现代艺术的加入而更具魅力。对运河 三湾的景物描绘,季风并没有止步于单纯展现优美景色的浅层次上,而是还将思维的触角不断深入到更为幽远的地带,并从眼前的景物之中抽绎出关于宇宙人生的深深感喟来:

而这一切,都缘于水。羊肠里

灌出的水:甘美、肥沃,懂人情世故。

模样是弯,心肠却是热的。

当我们回望三湾,

人生许多境象 莫不如此。

蓄满它, 张开的怀抱里藏有苦难,也深怀柔情。

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在那个狂暴的年代

它该用去多少力气,才得以脱身。

这是《运河三湾》收束的两节,在这两节里,诗人由运 河的外景而联想到人情与人生,以及潜存于历史深处的某种隐痛,运河之景所携带的丰厚意蕴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说《运河三湾》描摹的主要是运河上的自然景观的 话,那么《拱宸桥写意》《古堰》则重在陈述人们围绕运河而修建的某些人工设施。《拱宸桥写意》以“写意”的笔法,轻巧地点明了拱宸桥在大运河上所具有的地理位置 :“导游说, 拱宸桥是京杭大运河终点标识。/ 圆,长叹了口气,它在句号中终于找到了自己;/ 上弦月也有了归属,它在残缺中,/ 抱紧 了自己的另一个部分。”《古堰》则以简要的笔墨,将运河上 的一座堰坝的修筑形状和历史陈迹做了概要叙说 :“沿古堰一 路走去,数着无数堆积的石块,/ 它们相互紧挨着,仿佛一只手牵着另一只手。/ 我知道它们来自不同的朝代,/——最久的 那只出生于东汉。”不管是拱宸桥,还是古堰,虽然皆为人造工程,但它们所蕴藏着的浓厚人文情怀,也是呼之欲出的。

季风对运河景物的描画,往往是从多方面来着手的,既 写运河上的自然景物,也写运河边的人工建设,还写到了“风” “月”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各种景色。在诗人笔下,运河之月 尽管沉默、孤独,但又身怀大爱 :“它一直生活在水里。/ 低 首、沉默、孤独。我见过它 / 披头散发的模样。/……但她已 无法重回天上,/ 许多想法只能留在人间,替大地,/ 守护着 腹部的内伤。”(《月河》)运河的风则朴素无华、平易近人—— “运河风是朴素的:豁达、好客、神性。/ 它时刻准备捧出一 坛老酒,它知道 / 有五湖四海的客人马上到来。”这多情多义的“风”与“月”,一定意义上也是重情重义的运河人的真实写照。

对运河景物的描写,季风往往采取了简笔和写意的方式, 很少以工笔和浓墨重彩来尽情渲染。这样的艺术选择,或许 与诗人意在揭示运河的神韵,而不纠缠于琐细的外观这样的 创作目标有关。而这样的美学处理,又出其不意地将运河的 人文底蕴和历史厚重感巧妙地揭示出来。宋人郭熙《林泉高致》曾云:“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流则远矣。”以此来阐释季风以写意之笔来呈现运河景物之美的艺术用心,也不失恰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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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方面描画运河风景之美的同时,诗人季风还不忘对运河流域所具有的丰富历史与文化进行深情的追忆和艺术的彰显。在季风的笔下,运河作为古代历史上极为重要的水运 通道,其“天下粮仓”的美誉绝非浪得虚名的。《天下粮仓》 一诗就是对运河一带的富庶与古运河承载的历史意义的最精 彩的诗意诠释。

在诗歌创作之中,历来有诗出侧面的要诀。所谓“诗出 侧面”,是指诗歌在言说世界时,不是对表述对象的直接面对,使用加法的形式将对象特征事无巨细地罗列下来,而是 采取旁敲侧击、逡巡迂回的方式,将观照对象、吟咏事物的某个特质精彩地揭发出来。诗评家吕进将诗歌创作中这种“诗出侧面”的技法称作“侧面用墨”,他指出:“诗歌技法中有 ‘侧面用墨’。不落墨于吟咏之物,而着笔于它给人的印象或反响,或着笔于相关、相似、相反的事物,就是这种技法的 精髓。”(吕进《一得诗话》)在季风的《天下粮仓》这首诗里,诗人并没有直接描写运河流域一带的粮食如何充足、运输如何发达等情形,而是言述了战事频仍的年代,兵荒马乱之 下,充盈的粮草储备才确保了士兵的生存以及战争最后的胜 利。出于对曾经岁月的无限感怀,诗人还情不自禁地抒写道:“如今,仓是空的,时间也是,/ 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事件总是一滑而过。/ 遗址,只是替它活着的符号,/ 在顾盼中,兀自绽放。”这是诗人抚今追昔、睹物生情的自然结果,是诗人对运河这具有悠久历史的“天下粮仓”发出的耐人寻味的感叹。

在古代,战事吃紧之时,河流上的漕运可谓是最为繁忙的运输形式,季风也用诗歌对古运河上的漕运进行了形象演绎。作为现代人,毕竟没有亲历过古代的战争过程,对于漕运的具体环节,也无法做过多的想象和细致的描摹,基于此,季风对古代漕运的写照,是立于而今能看到的历史陈迹所做 出的合理的推导与自然的延伸 :“一船船粮草和盐正抓紧运往 北方,/ 战事吃紧,解说员的音箱里装满了铁蹄声喊杀声。/ 漕 运博物馆内,大河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封建帝王的哮喘病 持续加重。”这是从博物馆陈列的物件上来想象漕运的情景。 “在漕运总督府旧址,石狮们被时光 / 放牧成一件件观赏物件。 如果在秋风中 / 坐得太久,月亮也会孤独。/ 此时,月亮被粘在天上,月亮是天上的运河,/ 将古往今来那些无法梳理的 人和事 / 运来渡去。”这里又从古建筑遗址来对古代的漕运之事作适当的联想与引申。在当今之高铁时代,现代运输的 一部当代诗化版的运河“史记”发达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与预期,与飞速奔驰的高铁相比,漕运之依托于河流的水上运输,其滞重与缓慢状况是可想而知的,在《漕运》一诗的最后一节,诗人深有感触地抒写道:

光阴如幻。高铁从运河身旁呼啸而过,

又一个时代到来了。

地图上,淤堵断流的河道一路上结结巴巴,

仿佛想说出自己不甘的命运。

在古今的比较与对话中,诗人所陈述的古之漕运所蕴蓄 的深厚意味耐人咀嚼。

淮安在大运河上所具有的地理位置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京杭大运河在淮安境内长 68 公里,不愧为淮安人的母亲河, 她迤逦地穿过淮安古城,从而成就了淮安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地位。作为土生土长的淮安人,季风自然对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一往情深,其诗作《淮安城》便是这种深爱城市之情的侧面表达。诗人熟谙“淮安”之命名的深意——“淮安:淮 水安澜之意。其实,泛滥的淮水 / 一直潜伏在城外。它并未溜进城里。/ 倒是一条长长的运河的影子被挖了出来,/ 和翔宇大道水陆共生。”也通晓这座城市曾经涌荡过的历史风云: “中洲岛、国师塔、慈云寺、胯下桥、伟人纪念碑,以及各式船……/ 还有埋在地下的一截一截古城墙青砖。/ 要么长得很高,要么躺着绵长,/ 要么深藏不露。这些都是被我念旧的名字。 / 但我喊,它们会一一答应。”在诗人看来,这里散落在淮安城的遗物,其实就是活着的历史,它们时时会召唤我们,不断去追忆从前那些峥嵘的岁月、闪着光亮的人和事。《淮安城》 一诗并没有铺叙历史的情节,但其中散逸着的历史气息却是清 晰可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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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是一条流淌着无数故事的河流,这故事的主人公,便是那些富有个性的历史人物和现实人物,这些人物的个性 各自不同,有的身怀绝技本领高强,有的情感丰富经历曲折, 有的身世卑微但不向命运屈服,有的充满英雄豪气令人敬慕佩服。这些人物都在季风的运河书写中得到了形象的再现。《运河记》里对运河风云人物的书写,显得细腻而生动,诗人描画 的这些人物聚合在一起,已然构成了一个秉性各异的精神谱系,一苑生龙活虎的生命画廊。

《泥人张》《杭州剪刀张小泉》是对运河边的手艺人所作的诗意写真。在《泥人张》里,季风借助几个具体的案例,将泥人张以泥捏人进而能以假乱真的精湛技艺描叙得栩栩如 生 :“在天津,最好莫碰上他,/ 否则,他的袖口里,就会多出另一个你——/ 一个比真还真的假人。”首节就点明了泥 人张能在现实生活中将身边之人观察入心,在短时间就能信 手捏成一个仿真的泥人的高超技艺。“爱去大观楼看戏,戏中人 / 一不小心都成了他手中的菜。/ 钟馗嫁妹,麻姑献寿,八仙过海,吹糖人……/ 戏台上的角儿,被一只手 / 捏出千姿 百态,捏出跑堂嘴角边上那 / 捂不住的那一声‘噗嗤’。”次节写出了泥人张熟悉民间戏曲,常以泥人演化戏台上人物的生活情节。最为传神的是这一节——“立在桌面,更像是屋子的主人了。/ 手指轻轻一拨,它们会发笑,会变脸:/ 慈眉善 目的,更加慈善;/ 狂妄自大者,更加大胆。”泥人张捏出的泥人,有动作,有表情,它不仅会“笑”,还会变脸。在一个典型的细节里,我们充分领略到泥人张过人的手艺。《杭州剪刀张小泉》则不着意于表现手艺人的才艺,而是着眼于凸 显剪刀里所深藏的愁与怨、情与义。“如果没有剪子,事物是 不是都是完整的;/ 如果没有更锋利的刀,心脏结构 / 会不会消弭了隔阂。”在诗人写来,剪也好,刀也好,都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都与这个世界和人生有着密切的关联。古往今来, 人间从来不乏仇恨的火种,但运河人民总是慈爱满怀的—— “人间是有仇恨的,因此常会听到 :‘刀下留人。’/ 但,运河子孙的胸膛盛满的都是善良,/ 四目怒对时,刀锋佯装不知。” 有爱才会有精湛的手艺,因为一切的技艺都是从关爱人类生命出发的,这也是张小泉能成为技术精良的剪刀匠的最内在原因 :“他把一件粗活练习成了名品,/ 把自己这个乡下粗人, 练习成了艺术家。”

运河边曾出现的历史风云人物多不胜数,他们也各自有着 自己的传奇故事。诗人描述明代军事将领陈瑄 :“勤勉、敬 业、胆略、善战、睿智……/ 刀出鞘,袖口闪出一条路。/ 平 叛治乱,国家至上。”(《陈瑄》)主要突出他的足智多谋与英 勇善战。对江南名妓苏小小的描写,则是另外一番情态 :“在 杭州,我遇见了苏小小。/ 西泠桥畔埋玉,美人的回眸 / 被柳 枝的画笔反复练习一千五百年。/……无非是谈了一场未可得 的爱情,/ 最后只剩下一个很小的名字——/ 是的,这个名字太小了,比小还小,/ 以至于我放弃了抵抗。”(《杭州苏小小》)诗人到杭州西湖去拜谒苏小小墓,不觉被她传奇的人生所 动,这首诗就呈现了诗人在苏小小墓前失魂恍惚的精神状态。

我们知道,在司马迁的《史记》中,不仅有记载帝王将相丰功伟绩的“本纪”“世家”,还有为一般臣民而书的“列传”,在季风的运河书写所构建的人物谱系里,也有类似“列传”的普通人物的生命写照,如《跑船人》:“张小柏把家绑 在船上,/ 家便像唱片一样,常年在水上打滑。”诗中所述的 张小柏,是运河上一个普通的船工,他把一辈子就交给了这条河,交给了一条船,他为运河上来往的人们带去了无穷的 幸福和快乐。我认为,勤劳朴实、踏实肯干的张小柏,绝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个案,而是千千万万乐于奉献的运河儿女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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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运河的开凿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这条迄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世界第一运河,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流淌, 历久弥新,恩泽惠及一代又一代的劳动人们,将他们的聪明才智不断唤醒,从而为人类孕育出无数珍奇的文化硕果,留下了不少宝贵的文化遗产,其中,大运河流域所留存下来的非 物质文化遗产,便是这宝贵文化遗产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是运河边的先辈留给后人的不可多得的物质与精神财富。在《参观大运河非遗展》里,季风如数家珍地陈列了诸多在大运河流域富有生命的非遗产品,令人目不暇接,喜不自禁:

结艺、锻艺、瓷艺、锡艺,

桃雕、核雕、蛋雕、水晶雕,

苏绣、锡绣、汴绣、乱针绣……

北京景泰蓝、天津泥人张、淮安十八翻、大丰吹糖人……

这些各式技艺,来自民间手指上的尖叫,

来自他们常翻常新的绝活。

在这里,诗人秉持博物馆学的理念,采用概括叙述的方式,将映入眼中的各种非遗成品进行了详细的陈说,让人充分领略到运河一带人们的心灵手巧与才智过人。

《运河剪纸》《苏绣》《云锦》等诗,则是对运河流域的非遗成果进行的细微烛照与具体阐释。诗人写运河剪纸 :“一个水平面,起初是安静的。/ 后来,它的内心有了想法,便开 始 / 反复折叠,构思另一个自己。/ 世界之变,由剪刀决定。 / 刀锋左旋右拐,它在寻找一条幽径,/ 同时,也证明它在暗暗用力。/ 嚓嚓、嚓嚓,纸听见纸声,有人 / 在它的骨头上磨 起刀来。/ 剪刀里藏有变幻,也藏有艺术。/ 双喜临门,百鸟 朝凤,草木葳蕤……/ 倒立的‘福’字,有一百种活法。/ 纸, 一次次地镂空自己;/ 刀,一次次发出迷人的低音。”在纸的 变幻和刀的劳作中,各种富有生机的艺术品不断生成。这首 诗主要写纸,写刀,而很少写人。但在艺术品不断现身的背 后隐伏的一个个手巧活细的手艺人可谓呼之欲出。诗人写云锦 :“它像云,富丽,华贵,/ 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又不是云, / 它只是一块稍有不同的布料。/ 这一点点的不同,/ 让流水的想法,重新有了起伏。”将普通的布料被侍弄成富丽、华贵的云锦之事实直接言明。

非遗产品的诞生,尽管不能说是人们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使然,但肯定是经过能工巧匠的巧手点化,从而将普通之物升华为艺术之物的结果。在《苏绣》一诗中,季风就以“针” 的不断游走将一件件艺术品层出不穷的非遗生产过程加以艺术揭示:

百花齐放、鸟雀啁啾,飞禽走兽、高山流水……

许多想法,通过一根针的反复

而表达出来。

在绣布上,笔是无用的。

水墨也是,色线们替代了它。

鸳鸯游来游去,它们修长的腿 摆动着分秒。

钟表永不疲倦,爱情也是。

线头散开,涟漪聚拢,呈现的

是一段陈年往事。

苏绣究竟有多美,从“百花齐放”“鸟雀啁啾”“飞禽 走兽”“高山流水”等词语或成语中,就能鲜明感知到。苏 绣是怎么来的呢?“许多想法,通过一根针的反复 / 而表达出 来。”苏绣中有故事吗?当然有,而且极为丰富:“线头散开,涟漪聚拢,呈现的 / 是一段陈年往事。”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苏绣, 而今还在持续的发展和不断完善吗?那是必须的:“绣娘们把 手工越分越细,/ 答案,也就越分越多。”由此可见,经过季风的艺术书写,苏绣这一运河流域的宝贵非遗产品,其所具有的艺术魅力被充分释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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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千年来,历史的风云在运河流域此起彼伏,不仅孕育了无数令后人津津乐道的人物和故事,而且还将一些刻印着历史足迹的名胜古迹留赠给了后来的人们。在季风的诗集《运河记》中,书写运河流域的名胜古迹的诗篇也不在少数。在这些诗篇里,诗人有意识地以名胜古迹为纽带,将历史与当下关联起来,一方面站在当代的视点上回望历史,寻觅历史古迹的现代意义,另一方面又从个体生命意识出发,对名胜古迹所蕴含的人生要义加以新的阐发。

位于江苏省扬州古城东北隅的个园,原为清代扬州盐商宅邸私家园林,以遍植青竹而名,以春夏秋冬四季假山而胜, 是京杭大运河上一道极其靓丽的风景,为观览大运河的游人们的重要打卡之地。诗人季风聚焦园中挺立的竹子,撰出了一首富有情趣的短诗《个园》:

一根“竹”被劈两半,就是两个“个”;

很多根“竹”被劈开,就有无数个“个”。

诗人采用字形拆解的方式,将“竹”字拆分成两个“个”, 从而为个园之命名的由来引入了新的阐释路径。对个园之竹所 具有的独特性,诗人抓住了它们各有性格又彼此团结的特点来表述,诗行之中流溢着诱人的情意和趣味。诗歌的最后两节,诗人还将个园之竹与观竹之旗袍女进行巧妙的关联和比照,并生发出机智的联想与议论,从而有效拓展了个园修竹之美的话语空间。

始建于明洪武七年(1374)的光岳楼,亦称“余木楼” “鼓楼”“东昌楼”,位于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古城中央。在《中国名楼》站台票纪念册中,光岳楼与鹳雀楼、黄鹤楼、岳阳楼、太白楼、滕王阁、蓬莱阁、镇江楼、甲秀楼、大观楼 共同组成中国十大名楼。对这座名楼的诗化演绎,季风采用了“以我观物”的抒情形式,从而使光岳楼各种身形的呈现, 都赫然涂抹上了“我”的情绪色彩:“傍大运河而生。数百年了,/ 它活在自己的寂寞里,但它不知道自己寂寞。”对光岳楼的审视,诗人首先将它放在时间的天平上来称量,点明了其独守寂寞的存在特征。继而,诗人言述了这座楼以木头为基 本材料的构造特性,形象地将其比喻为“已经不是楼阁,而是一座森林”,并自然联想到“它的腹腔能倒出许多花草和鸟鸣”。接下来,诗人又打量它的结构特点,以“藏满劳役、呻吟、烟火和急急的鼓声”来形象暗示其建造之辛苦,存在历史之久远。在诗歌的最后一节,诗人还进一步展开想象的翅膀,深情地吟咏道 :“我相信它的内部有大面积的光”,“大风刮过来的时候,骨头里长出来的叶子 / 全是火焰的模样。”

应该说,季风对名胜古迹的诗歌演绎,往往能基于自己对风景的个性化理解,从而给予历史古迹以富有新意的深度 阐发。在《古末口遗址》里,诗人取用了“绳结”这一意象 来巧喻这个古代关隘所具有的历史意味 :“邗沟落笔至此,就收尾了。/ 南方粮草和军队由此转乘,开始北上。/ 古末口是一个绳结,大运河始终绷紧 / 一根起皱的弦,证明它的存在。”对史可法衣冠冢埋藏地梅花岭的书写,季风突出了 此地所袒露的英雄气节 :“单衣沾血,梅朵炸裂。/ 从岭上走下来的人,/ 像史公,个个都带有血气。”(《梅花岭》)诗人在《西津渡》一诗的结尾,写下了这样一节令人回味的诗行:

我相信,在尘世的起折转弯处,

都有一个虚无的渡口。

渡日,渡月,渡内心的流水。

那些空旷的部分,像一个空怀抱,

发生的情节,已被时间取走。

由古代渡口之交通意义,联想到在时间河流中艰难跋涉的人们,每每遇到生命起伏波折之时,也需要一个渡口的人生情景,这样的联想既显得自然而然,又显得妙意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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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从小在运河边长大,运河边的各种景物和人物,与运河有关的名胜古迹和历史故事,以至于运河水流淌的节奏和声音,都被诗人刻入脑海,铭记于心。他是如此地熟悉运河,对运河充满了无限的挚爱与感恩,他近几年来陆续撰写出的运河系列诗章,无不散发着运河的气息,有着运河的体温和心跳,渗满着诗人对于运河的缕缕爱意与浓浓深情。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对运河的爱恋,并没有停留于盲目和从众的浅层次上,而是通过自我理性的审视和心灵的过滤之后所沉 淀出的结果,这爱是富有深度和力量的。从《运河记》所收录的近一百三十首诗作中,我们时时处处都能被诗人那发自内心的运河赞歌所深深打动。

在运河边成长、生活,诗人对河流之爱是自然形成的:“爱 一条河,我就枕着它入眠。/ 我爱它一晃而过的消失,/ 也爱 它归来之后一身的疲惫。/ 我要敞开怀抱爱它,/ 像爱自己年 迈的母亲,也可以 / 像爱邻居七岁的小女孩那样爱。/ 爱一条 河,我擅于扮演多重角色。”(《爱运河》)诗人对运河的爱,如同儿子对母亲的爱,自然而真实。与运河相处久了,诗人也慢慢找到了读懂这条河流的关键词 :“它就是劳动人民写下的一行 / 纵贯中华大地南北流淌的句子,/ 两岸树木和稻 菽是它的偏旁部首。/ 认识运河,只需紧扣‘水、船和粮草’ 这三个关键词……”(《关键词》)与运河常年相伴,诗人不仅为运河的美丽富饶所打动,还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也因拥 抱运河而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 :“运沙船从夕阳里穿过都 是金子,陶罐留在水底都是文物。/ 舱中鱼虾、两岸稻香 和万亩良田,/ 以及向上生长的炊烟,它们都归我所有。/ 我是富有的,但决不炫富;/ 我春风得意,但决不轻狂。”(《与 运河为邻》)

自然,运河带给诗人的巨大财富,绝不只是经济上的盈 余和生活的舒适,更多的是心灵的抚慰与精神的启迪。诗人在运河日夜流淌的声浪里,真切地倾听到了许许多多有关宇宙人生的大旨和要义,这或许才是他自称自己是“富翁”的真实原因。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运河给予诗人珍贵的人生启迪和 世界观养育,才使他的运河书写没有停留在简单的写景抒情层 面上,而是在写景抒情之外,还传达出有关历史、文化、时间、空间、存在、生命等独到认知的丰富人文信息。总之,季风的运河书写,以当代诗笔传承运河文化、赓 续中华文脉,内容丰富,情感深切,既有历史的厚度,又有文化的深意,处处闪现着人性的力量和诗意的光芒,不愧为当代一部诗化版的运河“史记”。

2023年1月1日—10日初稿

2023年2月2日—10日改成

诗人简介:季风,当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以诗歌创作为主,兼及散文写作和文化文史研究。著有诗集《老乡》《一个人和他的村庄》《黑眼睛》《运河记》等,诗歌入选多种权威选本。曾获首届卞之琳诗歌奖首奖、首届闻捷诗歌奖、中国•突围2022年度诗歌奖主奖、《现代青年》杂志2019年度“十佳诗人”、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人”等。淮阴师范学院等高校兼职教授,主编历史文化书籍多部。现居江苏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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