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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翩飞的鸽群——谷昊评刘跃清《梦回吹角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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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跃清曾和我提起,准备出一本书,对自己的军旅和创作生涯做一次小结。其实,对这本新著,我的期待并没那么高,原因很简单,对刘跃清的个人经历和小说文字,我都很熟悉,并且很挑剔的,因为彼此太熟悉了。对于他来说,要突破之前的创作或者局限,还有许多框框要突破的。

我和刘跃清在部队时,营房就在前后排,我当司务长,一个人住着两间房,前面一张办公室,后面一张床。那十来平方的地儿,就是我们吹牛聊天看女兵的“根据地”或者“瞭望所”。我说,我们的战友缘份是注定的,你是湖南隆回的,我是江苏淮安,你是毛主席老乡,我是周总理老乡。我自觉我的“淮普”很纯正,而刘跃清的“湘音”则很重,就是我和他战友二三十年下来,也要在和他聊侃时,竖起耳朵来认真辨音,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听不清他讲的是啥意思。对这一点,他是自知也是自嘲的。这也就难怪,在《鲜花盛开的世界》里,刘小虎给江流影的“女友”打电话时,她要把“小虎”听成“胡虎”了。而把“报数”说成“报树”、“示范”说成“稀饭”。我想,这应该是他自己的“写照”,方言笑话在部队里也是屡见不鲜。

我是从引子开始读起的,这并不是我的阅读习惯,就像一条鱼,我总想着先吃鱼下巴,够嫩够鲜。对文字一样,一本书能从开头就让自己读下去的书,并不多。“那年七月的阳光像鸽群,能听到它们哗哗啦啦的折腾声,还能看到满世界耀眼的光芒。”全书的第一句话,还是吸引我了。我写诗,我喜欢这样鲜明且有诗意的话。对于把青春岁月洒在军营的我们来说,如果用一句话来回味,这一句倒是蛮好的。军营里的青春或者岁月,正是这样,有七月的明媚,有鸽群的躁动,有回忆的光芒。于是,我用红笔画上线,并慢慢地深入文字。我也愿意,把这份感觉化成这篇短文的标题。

《鲜花盛开的世界》是第一章。我会诧异于刘跃清把患精神病的江流影作为写作对象,这样的战士毕竟是少数或者是军营里的“另类”,如果不能写出战士的精神内核,很容易写成一个猎奇故事。读着读着,我的心越发忐忑,江流影机械教条“一根筋”的个性、对一段“臆想爱情”的迷恋。好在,刘跃清打消了我这是一个猎奇故事的“失望”。江流影脑海中时常出现扭曲、怪诞、迷幻的世界,但流在他血管里的,依然是作为一名战士的无我的热血,这是镌刻在他红色基因的本能。也正为此,处于康复期的江流影,才会在高高的桥面上,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一个橡胶娃娃,“他和它都笑眯眯的,他赋予了它生命”。

李肇强牺牲了,因为在抗洪中去救上等兵刘佳阳。军人的牺牲,在和平年代,更多的是在抗洪救灾这样的应急处置中。作为一个小说,李肇强的牺牲并不能带给我震憾,写的笔墨不多且也不是重点。《云中谁寄锦书来》里的李肇强,自然有军人善勇的一面,但他在情感面前其实是懦弱的。而我更感动于对李肇强给张巧云一封“家书”的描写,被水泡过的“信的折痕是灰尘色的黑,丝缕相连,将断未断,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连着”。张巧云对李肇强的情感一直是回避的,她在他牺牲后那份难啥离的情感,不知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内疚,还是原本就是喜欢却不得已深藏。我宁愿相信后者。张巧云相恋多年的男同学在雪域高原巡逻时,冻坏双腿,以一页薄纸提出分手,转身却回老家娶了残疾姑娘。是的,男同学的拒绝其实是在守护她,她尚未走出这段情伤。但遗憾的是李肇强心心念的来信,却是战士模仿张巧云的笔迹写给他的。于是,李肇强对张巧云的情感实际上错付的,无论这段没有结果的情感有多么遗憾、有多么不平。

《梦回吹角连营》里的五个篇章,把更多的笔墨投向了大学生战士、大学生军官。这一群体,在我们服役时,一个连队也就一两个大学生吧。但这一群体,已经越来越成为军队的主力和骨干,他们却又容易被人贴上一些诸如“入伍动机不单纯”“不能吃苦”等等强加的标签,且负面较多。江流影入伍起初是想立功,改选大学的专业,减免学费。李肇强埋怨部队想离开,却又想功立业,在新装备演练中,故意“留一手”然后再“露两手”。但既然是标签,就是偏见或者是可以被撕掉的。在军队这个大熔炉里,无论他们是什么来路和学历、经历,他们共同的名字是军人、是战士。就我遇到的几名大学生战士来讲,他们是阳光下的鸽群,有活力、有张力,平凡的军营生涯里,我尚未深入他们的情感和故事里。《梦回吹角连营》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去认识他们,去体味他们,去触摸他们。出门看队伍,进门看内务。军队需要的是从叠“豆腐块”开始的磨练,而不是扶摇直上的“速成”,这与无疑与“爱追星有追求,个性思想不保守”的九零后士兵、大学生士兵是冲突的。但也正如他自己作词的一样,他们“虽然不太成熟,却想做到优秀”。

“军婚就像为了吃到栅栏里葡萄的狐狸,饿瘦了才能挤进去,在里面幸福地胖了,却又要饿瘦了才又能出来”。这是个奇妙却又精准的比喻。《碧海青天夜夜心》对军婚的描写写实、冷静,也更让人唏嘘。常年异地的军婚,有着实实在在的烦恼和困难,军人像“雄企鹅”一样,把“种子”落地,而孕育、哺育、生长、生活,就是“雌企鹅”一个人的事了,错过了孩子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始终是为人父的遗憾。王连长千里之外的妻子生产,为了聆听第一声啼哭,他到医院妇产科门口,陶醉地听着婴儿的啼哭,却因太过激动深情,被孩子的“络腮胡”父亲误会而掀翻在地。我想,少有人能体会到王连长的“傻帽”。

军校毕业选择最艰苦、最边远海防部队的刘大勇,在一次实弹训练中牺牲了。因为一发“不炸弹”,刘大勇推开了安全员,他却倒在血泊中。最后那一刻,刘大勇想说的是“我爱她”。要把刘大勇带回家的妻子李晓琳,回想起两地分居和上一次来部队时的种种细节,努力寻找他的气息。刘大勇的边防海岛,有电视新闻里描上“战士第二的故乡”红字的巨石、来自各地种子的蔬菜地图,更有着我们平时看到不的艰苦和孤独,更有着与不明来舰的对峙。军装的阳刚和婚纱的柔美怕是最妙曼的搭配,但作为丈夫与妻子,两人的的矛盾却不止是个性上的对峙,而本质上是生活方式对峙。选择并适应了海岛的刘大勇,眼睛里只有大海、营盘,他的生活和思维,都是直线加方块。在刘大勇的眼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真的大海,“花开”的是海岛上的口号、口令、哨声、枪声,而在李晓琳的眼里,“大海”是远方、是诗意,“花开”则是现实下的咖啡和玫瑰。他们的故事,刚起头,却已散去。

军营小连队也是个吃喝拉撒睡的小社会。《莫愁前路无知已》把笔瞄向了带兵人的这一视角,这样去直面细致地描写带兵的心理、挫折和矛盾,是很少的。军营日常管理在直线加方块的背后,其实还有很多的日常细节。训练执勤、枪枝管理、养猪种菜、淘米烧饭、赛歌演讲、先进评比、入党提干、家属来队、新进老退、开训动员、全年总结,军营的生活不是平面的,是立体的,要通过一些活动,把战士们的心凝聚起来。当兵行不行,要看前两名,连长负责军事,指导员更多的精力则要放在战士的思想教育上,心要细也要活。就拿吃饭来说,伙食也是战斗力,吃的训练有劲,吃饭不积极,那思想也会有问题。生病的战士,连长干部就要既当爹又当妈,去照料过问。连长指导员能当好,营长、团长也能当好。当然,军事干部、政工干部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也是在所难免。刘跃清有一个本领,就是能把这日常的军营日子,用细致的笔触讲述出来、描述出来,还给军营生活本来的面目,不去修饰不去美化,给你一种质感的军营、纯厚的军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笔者在部队时,也是历经了两次整编,从通信部队到了侦察部队,又到了炮兵部队,在三个城市驻防过。但在那个青春年代,没有时间去忧伤,甚至没有未来去设想,只知道,军人就像出膛的子弹,只有向前,直至坠落。《永不消失的番号》更像是一篇散文。部队要整编,从枕边话的传言到尘埃落定,各营连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开始了最后一次实战演习。“如果输了,就永远输入”的战前动员,直抵人心。没有人想背着失败离开征战多年的营房,对这里的每一支枪、每一个哨位、每一棵树、每一缕风,那份积蓄多年的情感已经融入血液。整编结束,有的去了一二线城市,有的去了更加偏僻艰苦的边防,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打上背囊,总要出发。惟有营门口那颗高耸入云、荫庇数亩的榕树还在坚持、还在等待……

书认真读完了。较以往作品,刘跃清的这部小说,更加写实,更能耐得下性子去描写军营里的日常,这些鲜活的人物和细节,总能让我的脑海里浮起身在军营时的种种,也能读出作者回望军旅的情怀。能把简单日常写出味道来,是要的语言的功夫,生动、准确、流畅是必然的,无论如何,没有这样的功夫,是让人读不去的。小说最重要的特质是一定要有一个好故事。《梦回吹角连营》里的故事、人物和情节,较以往刘跃清的作品有了较大的进步,有大开大合、也有曲径通幽,能吸引你我读下去而不觉枯燥。

刘跃清创业一直保持热情和高产,这对于已经脱下军装转业到省级机关的他来说,其实需要比在军队当专职作家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他一路坚持下来了,这份执着和坚持,也得益于他几十年的军旅生活淬炼的品质吧。期待他的更好的作品。